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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之交臂

  人潮高峰时刻,来自诺姆[1]的人站在街角上,花岗岩似的岿然不动。北极的风吹日晒使他的皮肤成了酱黑色。他的眼睛里依然保留着冰川的蓝色光芒。

  他像狐狸那样警觉,像驯鹿肉排那样坚韧,像北极光那样心胸宽广。街上的噪音像尼亚加拉瀑布的水雾似的劈头盖脸朝他扑来——高架铁路的轰响、电车的叮当铃声、没有橡胶的轮箍的咔嗒声、出租马车和运货车夫相互的恫吓呵斥。来自诺姆的人把他淘到的金沙兑成了十万元现款,在纽约吃了一星期的蛋糕和啤酒,嘴里开始发苦,叹息着准备重新踏上奇尔库特[2]——离开街头噪音和死海苹果馅饼的出口。

  六马路上,西伯尔-梅森百货公司的姑娘在眼睛明亮、有说有笑、匆匆下班回家的女售货员人潮中间。来自诺姆的人发现了她,他首先认为,以他的标准衡量,那个姑娘美丽得不同一般。其次认为,她端庄优雅的姿态完全像平整雪地上的狗拉雪橇。第三个感觉是他当场确信,他迫切希望她成为他的女人。从诺姆来的人做出决定时都这样迅速果断。此外,他马上就要回北方去了,因此需要迅速采取行动。

  西伯尔-梅森大百货公司的成千上百的女售货员涌到人行道上,使得三年来只看到锡沃斯族和奇尔卡特族印第安妇女的男人的航行十分危险。但是来自诺姆的人忠于那个唤醒了他一颗雪藏已久的心的姑娘,便投入莺莺燕燕的洪流,尾随着她。

  她在第二十三街上敏捷地走去,没有左顾右盼,和麦迪逊广场上狄安娜的青铜像一样,也不卖弄风情。她光滑的栗色头发梳成辫子;整洁的白衬衫和没有皱纹的黑裙子充分说明了两个优点——品味和俭朴。痴迷的来自诺姆的人跟在后面,相距十码远。

  西伯尔-梅森百货公司的姑娘,克拉丽贝尔·科尔比小姐,属于乘轮渡来往于泽西城和纽约之间的辛苦的上班族。她走进轮渡的候船室,上了楼,一阵小跑,奇妙地赶上了刚要离岸的轮渡。来自诺姆的人连跳三步,缩短了十码差距,紧跟在她后面上了甲板。

  科尔比小姐在上甲板客舱外面选了一个相当清静的座位。晚上天气不冷,她希望避开乘客们好奇的眼光和乏味的谈话声。此外,她由于睡眠不足而极度疲倦,要打瞌睡。昨晚,她参加了西区鱼类批发行业店员第二社交俱乐部的有油炸牡蛎招待的年度舞会,只睡了三个小时。

  今天白天特别烦人。顾客们过分挑剔;有些商品缺货,她挨了顾客的训斥;她最好的朋友玛米·塔特希尔同那个姓多克里的姑娘一起吃午饭,冷落了她。

  西伯尔-梅森百货公司的姑娘正处于那些自食其力的女雇员们常有的放松和柔弱的状态。那种状态对于想追求她的男人最为有利:她渴望有一个家,有人关心她,能躲在男人强壮的怀里休息,休息。克拉丽贝尔·科尔比小姐此刻觉得非常困倦。

  一个皮肤黧黑、衣着非常高级、但穿戴得随随便便的强壮的男人,把帽子拿在手里,来到她面前。

  “小姐,”来自诺姆的人彬彬有礼地说,“请原谅我冒昧,可是我——我——在街上看见了你,所以——所以——”

  “嘿!”西伯尔-梅森百货公司的姑娘抬起眼睛,尽可能冷漠地说,“你们这种调戏女人的人,难道真无法摆脱了吗?我从吃大蒜到用帽针,各种办法都试过了,还纠缠不清。你一边待着去吧,弗雷迪。”

  “小姐,我不是那种人,”来自诺姆的人说——“说实话,我不是那种人。我刚才说过,我在街上看见你,我太希望认识你了,不由自主地跟了上来。在这个大城市里,如果我不主动搭话,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所以才这么做。”

  在轮渡暗淡的灯光下,科尔比小姐机灵地打量了他一眼。不,他不像那种专门勾引妇女的人,他没有两面三刀的假笑和厚颜无耻的装模作样。他久经北方风雪的黧黑的脸上透出诚恳和朴实。她倒要听听他有什么话要说。

  “你不妨坐下吧,”她打了一个哈欠,故作有礼貌地用手遮住嘴巴说,“不过你得记住——你得老老实实,不然我就叫服务员。”

  从诺姆来的人在她身边坐下。他非常喜欢她。不仅仅是喜欢。她的长相正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在找而没有找到的那种女人。她能对他产生兴趣吗?那要看情况的发展了。不管怎么说,他必须竭尽全力,加强他的要求。

  “我姓布莱顿,”他说——“亨利·布莱顿。”

  “你有把握说不是琼斯吗?”姑娘朝他凑过去,自作聪明地揶揄说。

  “我从诺姆来,”他急切而认真地接着说,“我在那里攒了不少沙子,随身带到这里来了。”

  “哦,是吗?”她带着可爱的轻松神情继续揶揄他说,“那你一定是街道清洁队里的了。我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我今天在街上见到你的时候,你没有注意到我。”

  “我在街上是从来不看别人的。”

  “可是我看到了你,我觉得从来没有见过有你这么一半美丽的人。”

  “我可以留下另一半吗?”

  “我想可以。我想你可以留下我所有的一切。我想我也许是你说的那种粗人,不过我待我喜欢的人会非常好的。我在那里吃尽苦头,可是我赢了。我在那里的时候差不多收集了五千两沙子。”

  “天哪!”科尔比小姐装模作样地说,“那里肯定是个非常脏的地方。”

  那时候她的眼睛慢慢阖上了。来自诺姆的人的声音认真而单调。此外,光谈沙子、清扫有多么沉闷!她把头靠在客舱墙板上。

  “小姐,”来自诺姆的人说,声音更认真单调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让我喜欢的人。我知道你现在不可能了解我,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你能不能让我认识你,让我赢得你的欢心?”

  西伯尔-梅森百货公司的姑娘的头慢慢滑了下来,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实在困得不行,竟然睡着了,她狂喜地梦见了鱼类批发行业店员俱乐部的舞会。

  来自诺姆的先生双手合抱。他不怀疑瞌睡的真实性,他也懂得不能把这动作当成听从他摆布的表示。他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激动,但只把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当做鼓舞的开端,成功的先兆,他不能乘人之危,轻举妄动。

  一点小小的杂质使他满足的金子成分打了折扣。他在自己的财富方面是不是讲得过于直率?可是他太希望赢得她的欢心了。

  “我想说,小姐,”他说,“你可以信赖我。克朗代克一带,从朱诺到瑟克尔城,一直到育空,所有的人都认识我。我在那里拼死拼活干了三年,有时候就在冰天雪地里过夜,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喜欢我的人。我一个人用不了那些沙子。我总盼望有朝一日能遇上合适的人,今天果然遇到了。有钱是件大好事,但是得到你最喜欢的人的爱情就更好了。小姐,假如你准备同一个人结婚,你希望他有什么呢?”

  “现钞!”

  科尔比小姐嘴里突然响亮地迸出这两个字,说明她正梦见自己站在西伯尔-梅森大百货公司的柜台后面。

  她的脑袋突然歪向一边。她醒了过来,坐坐直,揉着眼睛。来自诺姆的人已经不见了。

  “咦!我想我准是睡着了,”科尔比小姐说,“街道清洁队的那个人呢?”

  * * *

  [1] 诺姆角,美国阿拉斯加西沃德半岛南面的海角。

  [2] 奇尔库特,美国阿拉斯加和加拿大育空之间的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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