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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

  ——肖像选

  波琳·斯诺

  波琳·斯诺是我们湖湾区[1]曾有过的唯一的漂亮姑娘。她犹如一朵百合花从粪堆上直直地生长绽放开来,身体轻巧而又美丽。她父母双亡之后,去跟勃洛杰特家住在一起。打那之后,阿特·西蒙斯就开始每晚上勃洛杰特家去。

  阿特去不了湖湾区大多数人家,但老勃洛杰特却乐意他来串门。勃洛杰特说他使蓬荜增辉。勃洛杰特干农庄杂事时,阿特就跟着他一块儿下马房,先向四周溜上一眼,瞧瞧有没有人偷听,然后就跟勃洛杰特讲好多故事。老勃洛杰特每每走进来,脸蛋涨得像火鸡的垂肉般红,咯咯大笑,使劲儿拍阿特的背脊。笑啊,笑啊,脸蛋变得越来越红。

  阿特开始晚餐后带波琳去散步。她起先见阿特就害怕,他那手指头,又厚实又粗陋,开起腔来还老摸她,所以不想去。老勃洛杰特就跟她开玩笑。

  “阿特是湖湾唯一规矩的小伙子啦!”他说,拍拍阿特的肩膀。“去玩吧,波琳!”

  波琳的一对大眼睛会显出惊惧的神色——但她还是跟着他一块儿走上路,隐没在暮色中。向查勒沃瓦[2]迤逦延伸的山脉上有一抹血红的晚霞,波琳就对阿特说,“你不以为这有多美吗,阿特?”

  “咱们出来不是聊落日的,妞儿!”阿特说,伸手搂住了她。

  过了些时日,有些邻居开始抱怨,他们就把波琳送到南边科德沃特的教养学校去。阿特也避了一阵风头,回来跟詹金斯家一个妞儿结了婚。

  埃德·佩奇

  斯坦利·凯契尔有次来到博因城[3],随一个杂耍班子作巡回演出。他贴出一张海报,说他能在六个回合之内击倒任何对手,要是输了,愿被罚钱。那会儿,人人都在干伐木的行当,埃德·佩奇跟老板怀特的二号营地的一帮伙计来瞧杂耍。大戏一开场,凯契尔的经理人问有谁敢上,埃德就走上了戏台。

  那是场妙极了的厮杀格斗,有好多小子坚称埃德比凯契尔略胜一筹。不管怎么说,埃德因为挺住了这六个回合,得了一百美元赏金,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干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事。他只是沉溺于回忆他跟斯坦利·凯契尔的那场搏斗。有一阵子,人们还都赞赏地指指埃德。但如今大部分人已把那场搏杀忘得一干二净,有不少人还说不相信埃德居然能干出那事儿。

  鲍勃·怀特

  鲍勃·怀特应征入伍,跟一个基地医院单位出了国。大约在停战前三天,他到了法国。鲍勃回国后在秘密共济会支部第一次晚会上对会员们聊了好多关于战争的故事。

  鲍勃有一枚铁十字奖章,他说是从一个被打死的德国军官身上搜来的。而前线后方四十英里地方的喧嚣竟比战壕里还要糟糕。鲍勃不喜欢法国佬。有些法国佬还用牛犁地,而所有的法国丫头牙齿全是黑的。她们跟咱们的妞儿们可不一样。鲍勃跟法国一些最高贵的家庭打过交道,他应该什么都知道。据鲍勃说,法国士兵在战争中什么仗也没打。他们全是些老头儿,总是在修修路什么的。鲍勃说,海军陆战队也没真打过仗。他瞧见过许多海军陆战队,他们全都在码头和巴黎当宪兵而已。

  说起来,鲍勃如今带回来了关于法国的直接见闻,湖湾区的人们也认为法国或者海军陆战队不怎么样了。

  赫德老头——以及赫德太太

  赫德老头有一张瞧上去不怎么正经的脸。他没络腮胡子,下巴嘛,似乎有点儿偷偷地朝里缩,水汪汪的眼睛兜圈儿红,鼻孔的边缘老是血红血红的,像擦破了表皮。赫德的小酒馆就在我家后面一片低地的四十号街上,你能听见他曳马时咒骂马的吆喝声。他是个矮小的人,常来我家后院提取我们留在那儿的盛在大电石桶里的泔水喂猪。当他发现泔水中有他认为猪不喜欢吃的玩意儿时,你可以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咒骂我们和泔水。

  他是个福音派信徒,按时去教堂做祷告。从来没人瞧见过他微笑,但我们有时能听见他在哼这样的小调:

  宗教让我快乐,

  宗教让我快乐,

  宗教让我快乐,

  我—正—在—途中!

  赫德太太是个魁梧的女人,有张硕大的、清秀的、朴实的脸庞,她大约比老头儿年轻二十岁光景。她现在约莫四十岁,当她十八岁时,她父亲撒手死去,给她留下老阿马克酒馆。她使最大劲儿经营这小酒馆,但怎么也不行。她没足够资金搬到大瀑布城[4]去,而且那时日,不像如今有度夏季假日的人可做买卖。她有一次告诉我妈——“那会儿,我可也是个漂亮妞儿呢。”

  赫德每晚总是到老阿马克酒馆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瞧她怎样好歹做买卖,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他不愿开口帮她劈柴什么的。他只顾傻站在那儿袖手旁观,瞅她绝望地胡混日子。在那儿站了一些日子后,他开腔道,“萨拉,你还是最好嫁给俺吧。”

  这样,她不久就跟他结了婚,她跟我妈说,“可怕的是他那会儿跟他现在瞧上去一模一样。”

  比利·吉尔贝特

  比利·吉尔贝特是个奥吉韦族印第安人,住在北边苏姗湖附近。比利太太是密歇根州北部地区最漂亮的印第安娘儿,他们生了两个胖墩墩的棕色皮肤的小子,一个叫比拉,一个叫普鲁登斯。比利和太太俩都曾上愉悦山城[5]去上学,而比利可是个能干的农夫啊。在1915年,湖湾区的人谁也不明白比利干吗要去苏圣马利[6],报名参加黑衣军[7]。

  今年夏天,比利回到家乡。他上衣胸口绣有两条丝带,左袖袖口上缝着三条金色的细条饰。湖湾区的老百姓没一个知道丝带代表着军功章和特等军功章,而所有参过军的人回家来都佩有这种丝带,有的有三四条呢,退役的时候你可以在营房里买到;人们拿他的褶裥短裙[8]开了不少玩笑。

  “瞧这印第安佬,还穿裙子呢!”那些二流子会这样大声说。当他放下背包,点燃支烟时,一定又有人说,“哈,瞧这娘儿,她还抽烟!”这总能引起一阵哄然大笑。这绝不是比利心目中的凯旋回家的情景。

  他沿大路走到苏姗湖,发现小屋空荡荡的。门上了大锁,庭园荒芜,刚建不久的果园里爬满了匍匐草,把还没被兔子啃光树皮的幼树挤得奄奄一息。比利回到路上,走到一家邻人家里。

  “吉尔贝特太太吗?”那人在门道问,忍住笑瞧着比利的褶裥短裙。“她跟西蒙·格林的儿子跑啦。把农庄卖给了查勒沃瓦的G—。今年还没犁地呢。你就是比利,呃?哎,他们住在本州的南边什么地方。”邻居站在门道里,手里拿着盏灯。

  比利转过身,好歹背上背包,迈着苏格兰高地人的大步走向暮色苍茫的大路,无边苏格兰圆帽歪在脑袋一边,光溜溜的膝盖在褶裥短裙下摆动着,就像它们曾经在巴鲍墨到康布雷[9]的大路上摆动一样。他的脸庞像往常一样麻木而毫无表情,但他的眼睛透过夜色却瞧着远方,他然后开始吹起口哨来。他吹的调儿是:

  “离蒂珀雷里,非常遥远,

  非常遥远。”[10]

  * * *

  [1] 指密歇根湖东北部的大特拉弗斯湾,在密歇根州北部。

  [2] 密歇根州北部一县,境内有查勒沃瓦湖。

  [3] 位于查勒沃瓦湖畔。

  [4] 密歇根州中部一大城市。

  [5] 在密歇根州中部,那里有一家师范学院。

  [6] 位于该州北端,在苏必利尔湖和休伦湖之间。

  [7] 英国政府于1725年开始组建的苏格兰高地警卫团,因其深色方格呢军装而得名。

  [8] 苏格兰高地男子穿的格子花呢做的短裙。

  [9] 巴鲍墨在法国北部加来海峡省。康布雷在法国北部诺尔省。1917年英国军队在此西线打了一次大仗。

  [10] 蒂珀雷里在爱尔兰中部。这支爱尔兰歌曲流行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歌词大意为:“离蒂珀雷里,非常遥远,离我认识的最甜蜜的姑娘,非常遥远。再见,匹卡迪莱,再见莱斯特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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