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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卢兹的娇娃

  距蒂卢兹城不远有一领地名瓦莱恩,领主老爷住在堡中,娶一瘦弱女子为妻。那女子不知是别有嗜好还是厌恶此道,喜欢他事还是不悦此事,也不知是因病规避还是为了自身健康,总之不让她的夫君享受一切婚约中均规定男方有权得到的甜蜜。

  话说回来,这位老爷不喜整洁,终日在外狩猎,与屋子里的烟气一般不招人爱。此外,这位猎手已年过六十,虽说他与吊死鬼的寡妇讳言绳子一样闭口不谈自己的年龄。

  上苍造人,与匠人织地毯本无二致,预先不知成品好坏,因此世上颇多五官不全、瘸腿、瞎眼、丑陋之辈。造化对这般人偏与美男子一视同仁,赋予他们七情六欲,与常人尝同一菜汤不会品出两般滋味。故此,凡是兽类终会找到栖身之地,正应上一句俗话:不怕罐子破,自有破盖配。

  瓦莱恩老爷到处寻觅精致的罐子,好把自己当盖子配上去。除了猎取飞禽走兽,他也追逐某种穿连衫长裙的小动物,不过他的领地上此类猎物出产甚少,何况不花掉大笔银子,休想叫一个处女卸掉贴身短裙。

  多亏他四处搜索、打听,后来有人告诉他,蒂卢兹地方一位织布匠的寡妇,家中养有一女,年方十六,堪称绝色。做母亲的与女儿寸步不离,对她的行动严加防范,连上厕所也跟在后头。晚上让她与自己同睡一床,整夜守着她。一早就叫她起来,派她干活。母女俩辛苦劳作,每天能挣到八个苏。逢到宗教节日上教堂,寡妇更不放松监视,留给女儿的闲空只够她听到小伙子们说一句半句风话。碍着老婆子,谁也不敢动手动脚。

  却说时世艰难,孤女寡母挣来的面包仅够维持生命,不致沦为饿殍而已。两人寄居在一个穷亲戚家里,冬天缺柴,夏天少衣,积欠的房租足以吓倒法警,而法警这号人是轻易不会因别人负债而吃惊的。总而言之,女儿出落得越发漂亮,寡妇的日子越发艰难。为了保全女儿的贞操,做母亲的拉下不少亏空,好比炼金师眼看全部家当都熔化在坩埚里。

  瓦莱恩老爷打听确凿以后,遂于一个下雨天,假装碰巧路过,踅进以纺纱为生的母女俩借住的破房子。他借口要烤干衣服,派人到邻近的普莱西去找柴禾。等候的工夫,他在母女俩之间一张方凳上落座。

  借助屋里半明不暗的光线,他看到蒂卢兹娇娃的丽姿秀色。只见她两臂红润瓷实,胸前双峰高耸,如两座碉堡守卫一颗冷漠的心;腰肢滚圆,如初生的橡树干;浑身上下清新、纯净、令人垂涎如新鲜果子冻,青翠柔媚复如四月里萌发的嫩芽。总而言之,她与世界上一切美好事物莫不相像。她的双目湛蓝,流露谦卑、听话的神情,目光比圣母的还要安详,因为她未经生育,涉世尚浅。

  倘若有人对她说:“姑娘愿意寻欢吗?”

  她会说:“好啊,可怎么弄呢?”

  对于世情她委实一窍不通。

  话说领主老爷坐在方凳上不住扭捏作态。他闻到处女身上的芳香,不由摇头晃脑,宛如一只见了核桃眼馋的猴子。那寡母看在眼里,不敢做声,因为她害怕这富甲一方的领主。

  但等柴禾借来,在炉膛里烧着,猎人便向老太婆说:

  “啊哈!这火力真旺,简直跟你家闺女的眼睛一样。”

  “老爷啊,”老妇人说,“可我家没有食物放在火上煮。”

  “会有的。”老爷答道。

  “怎么说?”

  “听着,我的朋友,我太太需要一名贴身女仆,叫你家闺女来上工吧。我们每天给你两捆柴禾的工钱。”

  “请问老爷,就算我的炉灶里天天生火,又拿什么煮来吃呢?”

  “我让你喝上粥,”老家伙说,“我每个季度给你一石麦子……”

  “这么多麦子,我又往哪儿放呢?”

  “放在你的箱子里。”

  “可我没有箱子,没有柜子,什么也没有。”

  “那好办,我送给你箱子、柜子、锅子、祝过圣的树枝,外加一张带帐檐的床,应有尽有。”

  “好倒是好,”寡妇说,“可我没有房子,下一场雨就把一切都糟践了。”

  “打你这儿不是望得见图贝里埃尔那所房子吗?为我照管猎犬的皮勒格兰从前住在那里,可怜他被一头野猪顶破肚子送了命。”

  “是的,我望得见。”

  “我让你搬进去住,住到老死。”

  “老天哪,”老太婆高兴得拿不住手中的纺锤,“您此话当真?”

  “当真。”

  “那您给我女儿多少工资?”

  “只要为我干活,她要多少我给她多少。”老爷说。

  “我的老爷,您莫非在开玩笑?”

  “岂有此理!”

  “我不信!”

  “以圣加蒂安、圣埃洛台尔的名义,以亿万个在天上折腾的圣徒的名义,我向你起誓……”

  “那好,既然您不开玩笑,”老太婆说,“最好能当着公证人立一张字据,这样我才放心。”

  “我请基督的血和你女儿身上最动人之处作证,难道我不是贵族老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不说您说话不算数,老爷,可我这个可怜的老婆子靠纺纱绩线活命,闺女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离不开她……她年纪太小,身子太弱,帮人干活会把她累垮的。昨天神甫讲道时,还说我们应该在天主面前对我们的子女负责……”

  “行了行了,”老爷说,“叫公证人来吧。”

  一名老樵夫赶去请公证人。后者来了,当真立下一张文书。老爷不识字,画个十字权当签名。一切停当以后,他对老太婆说:

  “现在该我问你,你能不能在天主面前对你闺女的贞操负责?”

  “老爷啊,神甫说孩子懂事以前父母要对他们负责。我家闺女早就懂事明理了……”她随即转过身子对女儿说:

  “玛丽·费凯,你最宝贵的东西是名誉。你要去的那些地方,且不算老爷本人,人人都想打你的主意;不过你知道女儿家的名誉有多金贵……所以你失身之前千万要慎重,不能胡来。为了不在天主和男人面前丢尽脸面,——明媒正娶又当别论——事先你应该让对方立下婚书;否则你吃亏就大了……”

  “是的,母亲。”那娇娃说。

  于是她就离开母亲的破房子,到瓦莱恩城堡去伺候夫人。夫人觉得她很漂亮,挺招人爱的。

  瓦莱恩、萨塞、维莱纳等地的居民获悉蒂卢兹娇娃的身价如此贵重之后,那帮做母亲的这才明白女儿家的贞操比什么都值钱,于是尽心竭力教养自己的女儿守身如玉,不过干这一行与养蚕同样担风险。蚕有三灾六难,贞操则像枇杷一样,熟了不摘,就会烂在树上。但是都兰省仍有几名女子以此闻名,各家修道院里盛传她们冰清玉洁,我却不敢担保,因为我没有机会用韦尔维尔传授的方法去检验她们的德行……

  玛丽·费凯恪守母亲的忠告,任凭主人百般哀求,说尽甜言蜜语,使尽花招,就是不理不睬,除非他诚心给她找一门好亲事。

  每当老领主作态要行使暴力,她就像母猫见到雄狗靠近一样惊慌,高声叫喊:

  “我要告诉夫人……”

  总之,半年过去,老爷还没有捞回一捆柴禾的本钱,由他费尽心机,费凯始终严拒。有一天领主老爷再次向她求欢,她回答说:

  “您夺走我的贞操后,难道还能原璧奉还吗?”

  另一次她说:“就算我身上的窟窿眼像筛子一样多,也没有一个归您受用:您实在太丑了!”

  老爷把乡村粗话当做三贞九烈,越发对她做张做致,长篇大论地求爱,也不知赌了多少咒,发了多少誓。这老头儿整日价见到小妮子胀鼓鼓的前胸,偶尔透过短裙子还能瞥见一双圆滚滚的大腿,外加欣赏她身上足以使圣徒失去理智的其他部位,最终堕入情网,不能自拔。老人一旦花星照命,其爱欲必成几何级数与日俱增,与年轻人恰恰相反。这是因为老人用自身的弱点去爱,而弱点随着年龄增长;年轻人用自己的力量去爱,力量随着年龄减退。

  故此,为了不使这个令人疯魔的小妮子再有理由拒绝,领主便把他家的膳食总管找来。此人年过七十,领主对他说他应该娶妻,以免独守孤衾,又说玛丽·费凯配他正合适。

  年迈的膳食总管服务多年,已赚到三百利勿尔年金,只求安安稳稳度过余生,无意重开前门请出那话儿。老爷求他看在主人面上不妨结婚,并且保证他日后不必应付那桩差使。老总管为了给主人行个方便,只得同意。

  立婚书那天,玛丽·费凯的顾虑统统都被解除,对苦苦追求她的老爷再也提不出任何责难。她以破身为代价得到一大笔嫁资,还有权在丈夫亡故后享有他的财产。然后她答应老色鬼,随时可以来找她睡觉。她许诺让他销魂的次数不亚于他送给她母亲的麦粒数;不过他这把年纪,一斗麦数也就足够了。

  行毕婚礼,老爷一俟夫人上床安寝,便悄悄溜进他藏娇的金屋。那间屋子墙上有玻璃窗,地上铺席子,壁上挂毯子。老爷把他的心上人,连同田庄上的出息,他的柴禾、房子、麦子、膳食总管统统安顿在内。

  长话短说,壁炉里炉火正旺,老爷在柔和的火光照耀下见到蒂卢兹的娇娃玉体横陈,惊为人间绝色。他嗅到处女身上特有的香气,当下觉得自己花的代价虽大,有福消受如此尤物,倒也值得。

  然后,面对这般撩人春色,老爷再也按捺不住。他当年本是风月场上的魁首,这下正好在娇娃身上重振雄风。不料乐极生悲,他贪心有余,实力不足,围着方寸之地打转,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过一会儿,那小妞见老骑士劳而无功,便一片天真冲他说:

  “我说老爷,我想你已找到门路,请你胯下再加一把劲。”

  这句话后来不知怎么传到外头,玛丽·费凯因此出名。今天我们这块地方,若要取笑刚过门的媳妇,还有人说:

  “这可是一位蒂卢兹的娇娃!”意思就是说男子对付不了。

  我不希望你新婚之夜在香衾里遇到这号女子,除非你对画廊派哲学身体力行,见怪不怪。

  这种处境今天仍经常遇到,当事人多半硬着头皮学习斯多噶派哲人的坚忍不拔。因为物换星移,人性不变;不论都兰还是别地,总会有蒂卢兹的娇娃。

  假如你现在问我,这篇故事的道德教训何在,对太太们我有权回答:

  《趣话》宣扬及时行乐的道德原则,雅不欲以教训世人为能事。

  假如提问的是腰腿不灵便的老色鬼,对他们的黄色或灰色假发深表敬意之余,我会说:

  天主有意惩罚瓦莱恩的老爷,因为他企图用金钱购买本是赐给配得上的人享用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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