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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车比赛

  威廉·坎贝尔从匹茨堡 [1] 那时起,就一直跟着一个杂耍班子投入追车比赛了。在追车比赛中,赛车手之间隔开相等的距离相继出发,骑着自行车比赛。他们骑得很快,因为比赛往往只限于短程,如果骑得慢,另一个保持车速的赛车手就会把出发时彼此相等的差距拉平。一个赛车手只要被人赶上超过,就得退出比赛,下车离开跑道。如果比赛中没人被赶上,距离拉得最长的就是优胜者。在大多数追车比赛中,如果只有两个赛车手的话,其中一个跑不到六英里就被追上了。杂耍班子在堪萨斯城 [2] 就赶上了威廉·坎贝尔。

  威廉·坎贝尔原来希望在杂耍班子到达太平洋沿岸前略略领先于他们。只要他作为打头阵的人,领先到达,就付给他钱。但当杂耍班子赶上他时,他已经睡觉了。杂耍班子经理走进他房里时,他就睡在床上,经理走后,他打定主意索性赖在床上了。堪萨斯城很冷,他不忙着出去。他不喜欢堪萨斯城。他伸手到床下拿了瓶酒喝。喝了肚子好受些。杂耍班子经理特纳先生刚才不肯喝。

  威廉·坎贝尔同特纳先生的会见本来就有点儿怪。特纳先生敲了门。坎贝尔说:“进来!”特纳先生进屋,看见一张椅子上放着衣服,一只敞开的手提箱,床边一张椅子上搁着一瓶酒,有个人盖着被蒙头蒙脸躺在床上。

  “坎贝尔先生,”特纳先生说。

  “你不能解雇我,”威廉·坎贝尔在被窝里说。被窝里暖和,一片雪白,密不通风。“你不能因为我下了车就解雇我。”

  “你醉了,”特纳先生说。

  “嗯,对,”威廉·坎贝尔直接贴着被单说话,嘴唇挨到被单布料子。

  “你是个糊涂虫,”特纳先生说。他关掉电灯。电灯通宵都亮着。眼下是上午十点了。“你是个酒糊涂。你几时进城的?”

  “我昨晚进城的,”威廉·坎贝尔贴着被单说。他发现自己喜欢隔着被单说话。“你隔着被单说过话没有?”

  “别逗了。你并不逗。”

  “我不是在逗。我只是隔着被单说话。”

  “你是隔着被单说话,没错。”

  “你可以走了,特纳先生,”坎贝尔说。“我不再为你工作了。”

  “这你反正知道了。”

  “我知道的事多着呢,”威廉·坎贝尔说。他拉下被单,瞧着特纳先生。“我知道的事多得很,所以根本不屑看你。你想要听听我知道的事吗?”

  “不要。”

  “好,”威廉·坎贝尔说。“因为我其实什么事都不知道。我只是说说罢了。”他又拉上被单蒙住脸。“我喜欢在被单下说话,”他说。特纳先生站在他床边。他是个中年人,大肚子,秃脑瓜,他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你应当在这里歇一阵子,比利 [3] ,治疗一下,”他说。“如果你想要治疗,我会去安排的。”

  “我不要治疗,”威廉·坎贝尔说。“我根本不要治疗。我完全过得快快活活。我一辈子都过得快快活活的。”

  “你这样有多久了?”

  “什么话啊!”威廉·坎贝尔隔着被单呼吸。

  “你喝醉有多久了,比利?”

  “难道我没做好我的工作吗?”

  “哪儿呀。我只是问你喝醉有多久了,比利。”

  “我不知道。可是我的狼回来了,”他用舌头舔舔被单。“我的狼回来一星期了。”

  “见你的鬼。”

  “哦,是的。我的宝贝狼。我每次喝酒它都走到屋外。它受不了酒精味儿。可怜的小家伙。”他在被单上用舌头画圈儿。“它是条可爱的狼。就像一贯那样。”威廉·坎贝尔闭上眼,深深吸口气。

  “你得治疗一下,比利,”特纳先生说。“你不会反对基利 [4] 的。效果不坏。”

  “基利,”威廉·坎贝尔说。“离开伦敦不远啊 [5]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眼睫贴着被单眨巴眨巴。“我就爱被单,”他说。他瞧着特纳先生。

  “听着,你当我喝醉了。”

  “你是喝醉了。”

  “不,我没醉。”

  “你喝醉了,你还得了震颤性谵妄症。”

  “不,”威廉·坎贝尔把被单裹住脑袋。“宝贝被单,”他说。他轻轻贴着被单呼吸。“漂亮的被单,你爱我吧,被单?这都包括在房租里了。就跟在日本一样。不,”他说。“听着,比利,亲爱的滑头比利,我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跟你讲。我没喝醉。我乍看起来胡话连篇。”

  “不,”特纳先生说。

  “瞧一瞧,”威廉·坎贝尔在被单下拉起睡衣的右袖,然后伸出右前臂。“瞧这。”前臂上,从手腕到肘拐儿,在深蓝色的小孔周围都是蓝色的小圈。小圈几乎一个挨着一个。“那是新鲜玩意儿,”威廉·坎贝尔说。“我现在偶尔喝一点儿,把那狼赶出屋外。”

  “他们有治疗这病的办法,”“滑头比利”特纳说。

  “不,”威廉·坎贝尔说,“他们什么病的治疗办法都没有。”

  “你不能就此这样罢休,比利,”特纳说。他坐在床上。

  “小心我的被单,”威廉·坎贝尔说。

  “你这样的年龄可不能就此罢休,因为走投无路就此老往身子里注满那玩意儿。”

  “有明文禁止。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我意思是说你得斗到底。”

  比利·坎贝尔用嘴唇和舌头亲亲被单。“宝贝被单,”他说。“我可以吻这被单,同时还能透过被单看外面。”

  “别再胡扯被单了。你不能光是迷上那玩意儿,比利。”

  威廉·坎贝尔闭上眼。他开始感到有点儿恶心了。他知道在用某种办法把它压下去之前,要是没有什么可以缓解的,那么这股恶心就会不断加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建议特纳先生喝一杯。特纳先生谢绝了。威廉·坎贝尔就从酒瓶里倒一杯喝下去。这是个临时措施。特纳先生眼巴巴看着他。特纳先生在这间屋里待的时间比原定的长多了。他有好多事要做;虽然他日常同吸毒的人打交道,可是他对毒品深恶痛绝,他很喜欢威廉·坎贝尔;他不想扔下对方。他为威廉感到难受,觉得治疗一下有好处。他知道堪萨斯城治疗条件好。可是他不得不走了。他站起身。

  “听着,比利,”威廉·坎贝尔说,“我要告诉你些事儿。你叫做‘滑头比利’。因为你会滑。我只叫比利。因为我根本不会滑。我不会滑,比利。我不会滑。只是卡住了。我每试一回,总是卡住。”他闭上眼睛。“我不会滑,比利。如果你不会滑可真要命。”

  “是啊,”“滑头比利”特纳说。

  “什么是啊?”威廉·坎贝尔瞧着他。

  “你那么说啊。”

  “不,”威廉·坎贝尔说。“我没说。这一定搞错了。”

  “你刚才说滑。”

  “不。不会谈到滑的。不过,听着,比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别离开被单,比利。避开女人,避开马,还有,还有——”他停一下“——鹰,比利。如果你爱马,就会得到马——如果你爱鹰,就会得到鹰——”他停下了,把脑袋蒙在被单下。

  “我得走了,”“滑头比利”特纳说。

  “如果你爱女人,就会得到梅毒,”威廉·坎贝尔说,“如果你爱马——”

  “是啊,这你说过了。”

  “说过什么?”

  “说马和鹰。”

  “嗯,是的。如果你爱被单。”他隔着被单呼出气,鼻子在被单上摩着。“我不知道被单的事,”他说,“我只是刚开始爱上被单。”

  “我得走了,”特纳先生说。“我的事多着呢。”

  “那好吧,”威廉·坎贝尔说。“大家都得走。”

  “我还是走的好。”

  “好,你走吧。”

  “你没事吧,比利?”

  “我这辈子从没这么快活过。”

  “你真没事吧?”

  “我很好。你走吧。我要在这里躺一会儿。到中午光景我就起来。”

  但等中午特纳先生来到威廉·坎贝尔屋里,威廉·坎贝尔还在睡,特纳先生这人知道人生什么事最宝贵,就没吵醒他。

  陈良廷 译

  * * *

  [1] 美国东北部重要工业城市,宾夕法尼亚州西部俄亥俄河的港口。

  [2] 美国密苏里州西北部工商业城市,位于密苏里河岸,同河西堪萨斯州的萨堪斯城以及东边一些城市合并为大堪萨斯城。

  [3] 比利是威廉的爱称。

  [4] 基利在此处指基利疗法,是美国著名医生莱斯利·基利(1832—1900)在1879年起致力研究并推广的一种专治吸毒与酒精中毒患者的疗法。

  [5] 威廉·坎贝尔把基利误作地名,所以说离开伦敦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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