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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瓦西修女们的趣话

  古时候的作者盛赞普瓦西修道院为极乐之地,修女们种种放荡行径发源于此,从此地传出来许多好故事足以使在俗的人笑煞我们神圣的宗教。所以若干谚语来自这家修道院。当今的学者们为能消化这些谚语,徒然把它们如麦子一般簸扬、磨碎,仍不理解其含义。

  假如你问某位学者,“普瓦西的橄榄”是什么意思,他会一本正经回答说,这是块菰的另一种说法:至于从前这些品德高尚的修女们每一提起必要发笑的“烹调橄榄的方法”,指的本是某种特殊的调味汁。

  这帮舞文弄墨者的解释,一百次里只说对一次。

  据说这些修女——自然这是戏谑——宁愿当娼妓也不做规矩女人。

  另有一些爱开玩笑的人说她们以自己特殊的方式仿效圣女的行事,对于埃及的玛丽[1]她们只赞赏她支付船夫渡资的办法。由此产生一句挖苦人的说法:用普瓦西方式供奉圣徒。

  还有所谓“普瓦西的耶稣受难十字架”,戴了它会使腹部发热。

  还有“普瓦西的晨经”,念到最后必会引出个把侍童。

  此外,对于精通爱情的十八般武艺的淫妇荡娃,人们说“这位是普瓦西的修女”。

  至于你知道的,男人们乐意出借的某件东西,这叫做“普瓦西修道院的钥匙”。

  说到这家修道院的“山门”,大家一眼就能认出,这个山门、大门、门户、门洞、窗户,总是半开半掩,易开难关,修理费用花了许多。

  总而言之,那个时代在爱情上发明的新花样无不来自普瓦西修道院。

  不消说,这些谚语、嘲弄、戏言和东拉西扯的话头里多有谎话和夸张失实之处。

  普瓦西的修女们都是好出身。她们有时与其他许多人一样欺蒙上帝,讨好魔鬼,无非因为人身都是肉长的;虽然当了修女,她们仍有缺陷,身上总有一个地方缺少保护,于是产生邪念。

  不过这些坏事全怪一位住持嬷嬷。她生下十四个孩子,个个成活,因为在他们受胎时她着实下了功夫。这位院长嬷嬷出身王家,她的风流艳史和滑稽言行使普瓦西修道院遐迩闻名。从此以后,法国各家修道院的趣闻莫不与这些可怜的修女身上某处发痒有关,而她们其实只愿意承担其中十分之一。

  众所周知,这以后修道院经过整顿,圣洁的修女们有限的快活和自由被剥夺殆尽。

  原先藏在希农附近的杜普奈修道院的一档文件,在该修道院遭遇劫难的最后时刻,被转移到阿寨城堡的图书室,由城堡主人妥为保管。我在这个文件档里发现一个题为“普瓦西四时行乐记”的卷宗残页。该卷宗显然是杜普奈修道院一位快乐的院长为他在郁赛、阿寨、蒙戈日耳、萨榭以及该地区其他地点的女邻居们消愁解闷而写下的。

  教士的道袍可以担保我下面要讲的故事的真实性,不过我照自己的意思做了文字变动,因为我不得不把拉丁文译成法文。容在下道来。

  话说在普瓦西,修女们有个习惯,一俟她们的院长,国王的女儿就寝……

  是这位院长把一对情人停留在初级阶段叫做“做小鹅”。所谓初级阶段包括:

  绪论

  前言

  序言

  符号表

  告读者

  注释

  绪言

  目录

  内容简介

  内容提要

  注解

  序幕

  题词

  书名

  副扉页上的书名

  眉题

  页旁注解

  眉批

  卷首插画

  评语

  书脊烫金

  书签带

  搭扣

  铅线

  圆花饰

  章头小花饰

  尾花

  雕版插图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打开这本趣味横生的宝书,没有反复诵读、把握、理解其内容。有种美丽的语言也出自嘴唇,但无声无息,她把这种语言的全部离经叛道的小花招汇编成集,而且躬行实践,不逾界限,结果她死时依然落个处子身,完璧无损。这一快乐的学问后来由朝中贵妇加以钻研,她们与情人玩小鹅游戏,以便保全名节。可是也有情郎对她们予取予求,就得到一切,为许多人所艳羡。

  言归正传。

  话说一俟这位品德高尚的公主赤条条、坦荡荡躺在被窝里,一帮下巴没有皱褶,心里快快乐乐的修女便悄悄走出各自的小室,前往她们中最受爱戴的那一位的寮房里聚会。

  她们一边神聊,一边吃着蜜饯、糖果,也喝酒,也吵嘴,咒骂老修女们,怪模怪样学她们的动作,虽说嘲讽,其实不怀恶意,要不就讲一些让人笑出眼泪的故事,或做各色各样的游戏。

  一会儿她们度量各自的脚的尺寸,看谁的长得最纤巧;比较谁的胳膊最为白皙丰腴;查明谁的鼻子有怪毛病,饭后必转成红色;点数各自的雀斑;相告身上什么地方长记;估摸谁的肤色最为纯净,脸色最鲜艳,腰肢最细。列位须知,各人的腰肢同系上帝创造,却千差万别,有的细,有的圆,有的平,有的凹下,有的鼓出,有的柔韧,有的脆弱。然后她们比试谁的裙腰耗费布料最少。腰肢最细的那一位自然高兴,可也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处。一会儿她们相互讲述自己做的梦与梦中所见。常有这么一两位,有时甚至大家都在梦中攥住修道院的钥匙。然后她们询问彼此的小病痛。一位的手指嵌进一根刺;另一位长了瘰疬;又一位早起时眼睛里挂着血丝;后一位在念《玫瑰经》时频数念珠,食指脱了臼。人人都有小毛小病。

  “嗨!您准是对大嬷嬷撒过谎,要不您指甲上怎么会有白色记号?”一位修女对邻座说。

  “今天上午您在忏悔室待了那么久,我的妹妹,”另一位说,“您想必有许多小过失要坦白?”

  然后,因为世上没有比一只猫更像另一只猫的,她们又是亲热,又是吵架,时而赌气、争执,时而协调、和解,继而相互妒忌,接着为笑闹而彼此捏来拧去,为彼此捏来拧去而笑闹,外加对初学修女恶作剧。

  然后,常有人说:

  “假如有个法警前来避雨,我们该把他搁在哪间屋子里?”

  “搁在奥薇德嬷嬷的屋子里,就数她的寮房宽敞,那法警戴着羽毛冠也能进去。”

  “这是什么意思,”奥薇德喊道,“我们的房间不都一样大吗?”

  每到这个当口,修女们就如熟透的无花果般咧嘴大笑。

  某晚,她们让一名娇秀的初学修女加入这个微型主教评议会。她年方十七,天真无邪如婴儿,用不着忏悔也能得到天主垂佑。听说修女们常用这种连吃带玩的秘密聚会来慰藉她们处于神圣囚禁中的肉体,她早就不胜艳羡,馋出口水来了。为了无缘参加,她还伤心痛哭过。

  “喂,我的小鹿,”奥薇德嬷嬷对她说,“您昨晚睡得好吗?”

  “不好,”她说,“跳蚤咬我。”

  “啊呀!您的房间里有跳蚤?那就得立刻肃清。您可知道本修会的规矩要求驱逐跳蚤,一个修女修行一辈子连跳蚤尾巴也不应见到的?”

  “不知道。”初学修女答道。

  “那我来教您。您看到跳蚤没有?见到它们的影踪了?闻到它们的气味了?我的房间里有没有跳蚤的痕迹?您找找看……”

  “我找不出来,”初学修女德·彼埃纳小姐说,“我只闻到我们这些人的气味!”

  “您照我教您的办法去做,就再也不会挨咬了。我的孩子,您一感到自己被咬了,就立刻脱掉衣服,举起您的衬衫,不过注意不要观看自己身上各处——这可是罪孽。您只应该留心那可恶的跳蚤,诚心诚意去找它,不要顾及其他;您一心想着那跳蚤,只想逮住它——这已经不容易了,因为您可能把皮肤上一些从娘胎带来的小黑点误认为跳蚤。您身上有痣吗,小乖乖?”

  “有的,”她说,“我有两个紫色的斑点,一个在肩膀上,另一个在后背偏下的地方,藏在肉沟里……”

  “那您怎么看得见?”佩贝杜嬷嬷问道。

  “我本来不知道,是蒙特雷索尔先生发现的……”

  “哈哈!”修女们说,“他只看见这个?”

  “他什么都看见了,”她说,“我那时候很小,他也不过九岁多一点;我们在一起玩……”

  修女们这才明白,她们笑得太早了。奥薇德嬷嬷接着说:

  “上面说到的那只跳蚤从您腿上跳到眼睛上,妄想躲进凹洞、树林、壕沟,上蹿下跳,执意逃命,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本修院的规章要求对它穷追不舍,同时口念‘万福马利亚’。一般说,念到第三遍,那畜生就被逮住了……”

  “您说的是跳蚤?”初学修女问。

  “当然是跳蚤!”奥薇德嬷嬷接着说,“不过,为了避免如这般捕捉会引起的危险,您必须做到,不管您在什么地方逮住这畜生,除了它您不去碰任何别的东西……逮到以后,您不要理睬它的叫唤、哀怨、呻吟、挣扎、扭动。假如它反抗,——这可是常有的事——您就用大拇指,或者用逮住它的那只手的任何一根手指把它死死按住;然后用另一只手去找一条头巾,以便扎住它的眼睛,阻止它乱跳乱蹦:这孽畜一旦看不清了,就不知道往哪儿走才好。不过兴许它气疯了,还可能咬您,所以您得略为撬开它的嘴,轻轻塞进一截从您床头的圣水缸里摘下的圣枝。这么一来,那跳蚤就乖乖不动了。但是您要想到,本修会的纪律禁止我们蓄私财,所以这畜生不归您所有。您应该想,这是上帝的造物,必须尽力使它活得舒服。

  “所以,首先您得分清三种重要的情况,即这跳蚤是雄的、雌的,还是童身。假如它是童身,——这种情况少见,因为这些畜生不知羞耻,个个淫荡放纵,遇上第一个雄性就会失身——您就从它的硬壳底下把它的后腿拽出来,拔下您的一根头发把腿捆住,然后把它交给院长,由院长征求教务会的意见后决定如何处置。假如这是只雄的……”

  “怎么看得出一只跳蚤是雄的?”好奇的初学修女问道。

  “首先,”奥薇德嬷嬷答道,“雄跳蚤郁郁寡欢,不像其他跳蚤一样爱笑爱闹,咬人不狠,嘴张得不大,被人碰到它身上您知道的那个地方它就会脸红……”

  “要这么说,”初学修女接着说,“咬我的都是雄的……”

  修女们闻言哄堂大笑,其中一位笑得尤其厉害,不由自主放了一个大响屁,全身震动,还带出水来。奥薇德嬷嬷指着地板上的水渍对她说:

  “您瞧,正所谓无风不下雨……”

  初学修女也笑了,她还以为大家在笑那位嬷嬷突兀的表态方式。

  “所以,”奥薇德嬷嬷往下说,“假如这是一只雄跳蚤,您就得取出您的剪刀,或者是您情郎的攮子,如果在您进修道院之前,他把攮子送给您作为纪念。反正您得用锋利的工具,小心翼翼剖开跳蚤的肚子。这时候它会嚷嚷,会咳嗽,会吐痰,会向您求饶,您会看到它点头哈腰,出汗,做媚眼,以及它为逃避这个手术而想到做的一切;您应该见怪不怪。只要想到您这样做是为了把误入歧途的造物引回正路,您就不至于手软了。您巧妙地掏出它的内脏,什么肝呀,肺呀,心呀,肫呀,各种重要器官,然后您把全套脏腑在圣水里浸几次,把它们洗干净,同时祷告圣灵使这畜生的内心超凡入圣。最后您利索地把所有内脏都放回跳蚤体内,它可是早就等不及了。这造物的灵魂如此这般经过洗礼,就信奉正教了。然后您立刻去找针线,细针密线缝合它的肚子,这时候您对它要十分尊重,就当它与您同为献身于耶稣基督的姊妹。您最好为它祈祷,这位夫人会对您行屈膝礼、注目礼,表示感谢您的关怀。总之,它再也不会叫了,再也不想咬您了。因为皈依了我们神圣的宗教,有的跳蚤甚至乐极而死。对于您逮住的所有跳蚤,您都如法炮制。看到您这般作为,余下的跳蚤先是对那只改奉正教的同类惊异赞叹,然后统统拔腿溜号,因为它们中邪太深,最怕当基督徒……”

  “它们肯定是想错了,”初学修女说,“世上还有比出家修行更大的幸福吗?”

  “当然啰,”于絮尔嬷嬷说,“我们在这里躲开了尘世的凶险和爱情的危险,爱情带来那么多危险……”

  “除了不凑巧怀胎受孕,还有别的危险吗?”一名年轻的修女问道。

  “自新王登基以来,”于絮尔嬷嬷摇摇头,回答说,“爱情继承了已故圣安东尼的大麻风、烧灼病、红色纠发病[2]等等,把各色各样的热病、忧虑、药材、痛苦放进它那可爱的研钵里捣研,制成一种可怕的疾病,惟有魔鬼能治。这对女修道院倒是大幸,因为无数夫人小姐闻之色变,她们害怕这种爱情,才守贞全节。”

  听到这里,全体修女吓得抱成一团,可偏生还想知道更多。

  “敢情只要爱,就得受苦!”一位修女说。

  “那可不!我的小宝贝!”奥薇德嬷嬷喊道。

  “您只消有一次爱上一位贵族小白脸,”于絮尔嬷嬷往下说,“您就有可能看到自己的牙齿一颗一颗摇动,头发一根一根脱落,您的脸颊发青,睫毛掉落,其痛无比。与您最宝贵的东西告别,这代价可是不小……有些可怜的女人会在鼻子尖上长一只虾,另一些女人身上最娇嫩的部位会有一条蜈蚣蠕动、啃咬……临了,教皇不得不把这种爱情革出教门。”

  “啊!所有这些痛苦,我多么庆幸自己一点也没有尝到!”初学修女娇态可掬地喊道。

  众修女听到爱情给她留下这等回忆,便猜她必定已借助某个普瓦西耶稣受难十字架的热力开了窍,貌似天真,其实耍弄了奥薇德嬷嬷。大家都为有她这样一位快乐的好伙伴而高兴,问她为什么才立志修行的。

  “唉!”她说,“我给一只从前受过洗礼的跳蚤咬了一口……”

  刚才放响屁的那位修女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又下气通了。

  “喂!”奥薇德嬷嬷说,“我们还等着您叹第三口气呢……假如您在祭坛上也说这种话,院长嬷嬷必定罚您吃彼特罗妮尔嬷嬷的伙食。只有这样,您那种音乐才能减弱音量……”

  “彼特罗妮尔嬷嬷在世时您认识她,天主果真赐给她一种本领,一年只上两次账房间[3]就行了?”于絮尔嬷嬷问。

  “是的,”奥薇德嬷嬷说,“有次她从晚上一直蹲到天亮,待到晨钟敲响了,急得她直说:我待在这里乃是遵循主的意志。话音刚落,她的负担就卸掉了,使她不至于误了晨祷仪式。可是已故的院长嬷嬷不相信这是上天特地赐恩,她说天主的眼光不可能降得这么低。事实如下:

  “对这位已故的姊妹,本修会此刻正在教廷活动,务求把她列入圣品;只要我们能支付发布敕书所需的费用,事情也就成功了。我说的是彼特罗妮尔嬷嬷,她发愿要把自己的名字登在日历上,这对本修会有利无弊。为此她以祈祷度日,整天跪在靠草地那一边的圣母祭坛前出神,声称自己听到天使飞向天堂的声音是那么真切,足以用乐谱记下来。大家知道她记下了《我们崇敬》,而没有一个男人辨得清这首歌里的四分休止符。她就这样日复一日,眼珠如恒星纹丝不动,节饮节食,摄入体内食物不多于我眼睛里能装得下的。她立誓不尝生肉熟肉,每天只吃一丁点面包。赶上双棍节,她才加吃少许不带一点半滴调味汁的咸鱼。这么一来,她眼看就瘦下去了,脸黄如橘皮,全身干瘪赛过墓中枯骨。她又是秉性属火的,谁要是撞了她,准保会如打击火石一样冒出火星来。

  “话说回来,她吃得再少,也不能免除我们大家多少都有的缺陷。这一缺陷是我们的不幸,也是我们的大幸,因为假如没有它,我们将尴尬万分。我指的是,我们与所有动物一样粗鄙,饭后必须排出粪便,而此物的雅观程度因人而异。彼特罗妮尔嬷嬷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她拉的屎又干又硬,与发情期的母鹿的粪便毫无二致。这母鹿粪,乃是嗉囊所能制造的最坚硬之物,你偶尔能在林中小道踩上它。因其坚如磐石,犬猎术语名之为‘结块’。彼特罗妮尔嬷嬷的排泄物之所以如此,并非超自然现象,皆因长期节食使她的体质宛如不熄的炉灶。据老嬷嬷们说,她秉性炽热,如把她投入水中,就像烧红的煤块入水一样会发出咝咝声。有几位嬷嬷指控她为能坚持苦修,夜深人静时偷偷把鸡蛋夹在脚趾中间烤熟了食用。不过这都是恶语中伤,旨在损害这位伟大的圣女的形象,须知其他寺院莫不妒忌我们中出了一位圣女。

  “引导我们这位嬷嬷登上灵魂得救与尽善尽美之路的,是巴黎圣日耳曼戴普雷修道院的住持。这可是位圣人,他每发表议论,最后总加上一句:人们应该把所受的全部痛苦奉给天主,顺从天主的意志,因为一切事情都是由于主的专门安排才发生的。这个理论实为真知灼见,却引起激烈的争论,最后因沙蒂雍的红衣主教的诘难,遂受到教会谴责。那位红衣主教声称,若听信此说,世上再无罪孽可言,教会的收入岂不大减。

  “可是彼特罗妮尔嬷嬷对之深信不疑,不知其中包含的危险。

  “四旬斋和大赦年的持斋结束后,八个月以来,她第一次感到需要上金屋子[4]走一趟,于是就去了。到得那场所,她规规矩矩撩起裙子,摆开架势,专心去做我们这些可怜的罪人做的次数比她略多的那件事情。可是彼特罗妮尔嬷嬷除了拉出一截子屎头,毫无成就。她枉自憋足了气,那剩下的屎橛子就是不肯出库。但见她咬牙切齿,紧皱眉头,绷紧全身弹簧,可她的客人硬是喜欢留在这受过祝圣的躯体内,仅从那天生的窗口如青蛙换气探出脑袋,丝毫无意坠落在悲惨的浊世与一般俗物为伍,还说什么它若谪落人间就会失去神圣的气味。作为一段粪便,能有如此见识也算不同凡响了。

  “那好圣女使出全身力气,直至她的颊肌肿胀,瘦削的脸庞上青筋爆裂,却依然无效。她承认世上的苦难莫过于此,凡是括约肌能经历的剧痛也莫大于此。

  “‘主啊!’她再次使劲,同时说道,‘我把它奉献给您!’

  “语音刚落,那石质材料就齐着她的洞穴的边缘折断,然后加一颗卵石撞击茅坑壁,但听见‘壳壳啪啪’响声不绝。姊妹们,你们自然明白,她根本用不着手纸。至于剩下部分,留待八日庆期再作处理。”

  “她真的见到了天使?”一位修女问。

  “天使有屁股吗?”另一位说。

  “没有的,”于絮尔嬷嬷道,“莫非你们不知,有一次开全体大会,天主叫他们统统坐下,可他们回答说:无从落座。”

  说到这里,她们就回室就寝了。有的孤眠,有的几乎是独宿。这都是些好修女,除了与自己过不去,不会损害别人。

  我在撇下她们转说别的故事之前,不能不讲一件发生在她们修道院里的趣事。那时候这家修道院已经过整顿,前账一笔勾销,全体修女都与上面讲到的那位一样被承认为圣女。

  话说那时候占据巴黎大主教座位的乃是一位真正的圣徒,他行善积德,从不大肆张扬他心里装着穷苦人,无微不至关怀他们。这位老主教为了受苦人废寝忘食,经常访病问苦,根据情况或好言宽慰,或给予帮助,或细心照顾,或施舍钱财。他不择贫富,只要别人有难便前来照应,抚慰他们的灵魂,让他们想起天主。这位亲爱的牧羊人对他的羊群可谓鞠躬尽瘁!

  因此这个好人对自己的道袍、外套、裤裆等等毫不在意,只要教会的贫苦成员有衣服蔽体,他便心满意足。他心地仁慈,甚至为拯救一名异教徒也愿意抵押他自己。他的仆人们不得不为他着想而自作主张。他们未经他同意就为他添置新衣,换下虫蛀磨损的旧衣,因此往往遭他责怪。他自己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想到把旧衣服送去修补。

  这位年高德劭的大主教知道,已故的普瓦西老爷生前吃喝玩乐,把应该归他女儿的财产花得一干二净,害得这女孩子一贫如洗。却说普瓦西小姐住在一所破房子里,冬天不生火,春天尝不到樱桃,以做针线活为生,既不愿降低门第嫁人,更不愿出售自己的贞操。老主教一直留心为她找一名年轻的如意郎君。在未找着之前,他想到把自己的旧裤裆[5]送去给她缝补,好让她把这个当模子,对未来的夫君先有所认识。那小姐已穷得家徒四壁,很高兴有这宗活计干。

  普瓦西女修道院经过整顿后,某日大主教决定去探望那里的修女。他那条最旧的扎脚短裤需要缝补,临行前,他把裤子交给一名仆人,说道:

  “桑托,你把这带给普瓦西的小姐们……”

  他还以为自己说的是普瓦西小姐。

  由于他一心想着女修道院的事情,他忘了把普瓦西小姐的住址告诉仆人,何况他也一直对人隐瞒这位小姐的困境。

  桑托捧着这条带裤裆的扎脚短裤前往普瓦西,一路上快活如白鹡鸰。遇上朋友熟人就停下来聊几句,碰上酒座就喝几杯,让大主教的裤裆在旅途上长了不少见识。长话短说,他终于走到普瓦西修道院,对院长说他主人派他交上此物。

  然后这仆人给尊敬的院长嬷嬷留下那东西,自己就走了。这条裤子平素紧紧包裹大主教遵照当时习俗厉行节欲的身子的某一要害,也展示天主未赋予天使们但给了他老人家的部位。话说回来,他身上那部位也不算突出。

  院长嬷嬷通知全体修女,说是要传达大主教的钧旨。众修女急忙赶来聆听,她们对之好奇,为之忙碌,那场面如蚂蚁碰到一个栗子壳掉进它们的王国。待到打开包裹,那裤裆凶模怪样咧嘴狞笑,修女们不由惊叫起来,忙用手捂住眼睛,只怕看到魔鬼从那里钻出来,因为院长嬷嬷有言在先:

  “注意了,孩子们,这便是深罪大恶的渊薮!”

  初学修女的指导嬷嬷透过手指缝向那行货瞥了一眼,又念了一声“万福马利亚”,终于断定那里头没有躲藏任何活物。圣女们这才惊魂略定。

  于是大家都红着脸仔细端详这藏龙卧虎之所,心想大主教的意思必是要她们从中得到某一睿智的训诫,或者发现《福音书》中常用的那种比喻。

  贞洁的修女们见到这稀罕物件无不怦然心动,她们不顾自己五内俱乱,抢着往这个深渊里洒几滴圣水。有的用手去摸,有的把手指伸进窟窿,大家都壮着胆子去看。有人甚至肯定,待大家安定下来之后,院长嬷嬷以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说道: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我们的父亲给我们送来这毁坏女人名誉的东西,他的用意何在?”

  “我的母亲,我整整十五年没有机会见到魔鬼抛头露面了!”

  “闭嘴,我的女儿,您妨碍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不至于出岔子。”

  大主教的裤裆遂被翻过来翻过去,被嗅闻、掂量、观看、观赏、往外拽、往里收,直闹得天翻地覆。众修女白天议论它、谈论它、想着它,夜里做梦也梦见它,结果第二天唱晨经时,大家漏了一段领唱和两句轮唱。却说诵完晨经后,一位小修女说道:

  “姊妹们,我悟出大主教的寓意所在了,他以苦修为念,把自己的扎脚短裤交给我们缝补,以免我们闲得发慌,他是在教导我们,游手好闲乃是一切邪恶之源。”

  众人随即动手抢夺大主教的裤子。不过院长嬷嬷行使她的权威,宣布先应由她妥为筹划,如何补缀为好。她和副院长足足花了十几天工夫,极其谦恭地为这裤裆绣上金银线,镶衬上丝绸里子,还用细针密线滚上双重花边。

  然后召集教务会,作出决定:多蒙大主教垂顾他虔诚供奉天主的女儿,本修道院将献一妙物给他,以志纪念。于是全体嬷嬷,包括最年轻的初学修女在内,都有幸为这条善解人意的裤子出力,借以表达对那好人的品德的仰慕之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大主教因为操心的事情太多,已忘了那条裤子。

  他结识的一位朝中贵人新近丧偶,因死者生前脾气极坏,且不能生育,那贵人对这位好神甫说他心存奢望,欲娶一贤惠、虔诚的女子为妻,与之夫唱妇随,生儿育女。又说因为他信任大主教,希望能由他撮合。

  我们这位圣徒遂在他面前对普瓦西小姐赞不绝口,过不久这美人儿就变成日诺亚克夫人了。

  婚礼就在巴黎大主教府里举行,宴席极其丰盛,围坐者皆为名媛贵妇,朝中俊彦。就中要数新娘子最为艳丽夺目,因为她肯定仍是处女之身,大主教担保她白璧无瑕。

  新鲜水果、煮水果、糕点配上五颜六色的装饰摆到桌布上之后,桑托对大主教说:

  “启禀老爷,您钟爱的普瓦西的修女们给您送来一盘配做主菜的美味……”

  “那就端上来……”老好人说。他看到一个用天鹅绒、锦缎缝成,绣满金银线,形状如古代花瓶的东西,大为赞赏。

  新娘子立刻把它打开,在里面找到糖果、糖衣杏仁、小杏仁饼干以及其他种种可口的甜食,女客们随即享用。

  其中有一位虔诚的信女好奇心强,发现一个耳朵模样的东西,遂把它拉出来,结果把夫妻生活罗盘的贮藏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大主教羞得无地自容,因为座上客无不笑得前仰后合,声震屋瓦如喇叭口火枪齐发。

  “把它当主菜是做对了!”新郎说,“这些小姐真可谓妙解人意!……婚姻的甜蜜正在其中。”

  作为本故事的道德教训,难道还有比日诺亚克先生这句话更恰当的吗?所以在下不必赘言了。

  * * *

  [1] 基督教的圣女之一,曾在亚历山大城为妓,后得天启,决心隐退到沙漠里苦修。在去耶路撒冷朝圣途中,因无钱摆渡过河,便委身船工,以抵渡资。

  [2] 毛发因尘土堆积与寄生虫繁殖而纠结成团。

  [3] 厕所的隐语。

  [4] 厕所的隐语。

  [5] 当时的服装,裤裆自成一件,不与裤子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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