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经典 » 波蒂雍的美人如何难倒法官

波蒂雍的美人如何难倒法官

  众所周知,波蒂雍小妞在嫁给染匠塔什罗做老婆之前,曾在名叫波蒂雍的地方当洗衣女,她的大号即由此而来。看官如没有去过图尔,就有必要说明波蒂雍在卢瓦尔河下游圣西尔那一边,与河上通往图尔大教堂的那座桥的距离相等于该桥与马穆斯吉埃大修道院的距离,也就是说该桥位于波蒂雍与马穆斯吉埃大修道院的中间。这下您该明白了?那我们就往下说。从小妞的洗衣作坊抬脚就到卢瓦尔河,去河边浣洗或搭乘平底渡船前往对岸的圣马丁十分方便,她把洗净的大宗被单内衣送交对岸沙朵诺弗和其他地方的主顾。

  事情发生在她嫁给塔什罗前七年的那个圣约翰节前后。她正当豆蔻妙龄,天生爱笑爱乐,对一帮追逐她的年轻人,她听凭他们倾吐爱慕之情,但不选中其中任何一名做情郎。有七条船在卢瓦尔河上航行的拉伯雷的儿子,雅罕家的长子,裁缝马商多,调皮鬼佩卡尔等人枉自挤坐在她家窗台底下的长凳上,她对他们总是百般嘲弄,因为她不愿在进教堂成婚前被一个男子拖累,这证明她在品德未受玷污时,本是个规矩女人。她属于那类行事谨慎,惟恐失足的妞儿,不过一旦出了差错,就破罐子破摔,因为一个污点和一千个污点同样不招人待见。对这种性格,我们自当宽容。

  话说某日中午,朝中一位年轻贵人看到她在烈日下渡河,光彩照人,便打听她是谁。一个正在河滩上耕作的老农告诉他这是波蒂雍的美人,洗衣为业,出名的爱笑爱乐却又明白事理。这位年轻贵人穿戴的裥领需要浆洗,家里还有许多棉布制品和珍贵的旗幡,当下决定把这一切统统包给波蒂雍的美人,就此把她叫住。洗衣美人对他千恩万谢,因为他贵为勒富的领主和御前侍卫大臣。她途遇贵人后受宠若惊,嘴里不断念叨他的名字,对圣马丁的居民她一个劲儿谈论贵人,回到洗衣作坊里还谈个没完,第二天在河边洗衣服时同样开口必称贵人如何如何。总之在波蒂雍提到勒富老爷的次数比布道词里提到天主还多,这可就过分了。一位同在河边浣洗的老妇人说:

  “没影子的事儿她也神魂颠倒,真有点什么她又该怎么着?这般痴心妄想,早晚要吃勒富老爷的苦头!”

  这位开口不离勒富老爷的疯妮子首次到侍卫大臣的府上送她洗好的床单内衣,侍卫大臣亲自接见她,夸她浆洗的手段高明,最后说她不仅模样俏,而且知趣解事,所以他要立刻付钱给她。言出行随,一俟他的底下人走开,他就动手轻薄起来。那美人原以为将要看到他从钱袋里取出漂亮的钱币,姑娘家不好意思当面领取工资,不敢正视那钱袋,只是说:

  “我可是第一遭。”

  “很快就妥了。”老爷说道。

  有人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入港,而且所入有限。另有人说他的活儿干得太差,既然那妞儿如一支溃兵冲出门外,一路上呼冤叫屈,直奔法官家里而去。不巧法官下乡了。波蒂雍小妞在客厅里等他回来的工夫,就对法官的女仆哭诉她如何遭到抢劫,因为勒富老爷对她凶狠粗暴,而教务会的一位议事司铎为了得到勒富老爷抢走的东西,愿意给她一大笔钱。如果她爱上一个人,她觉得理应送给他这份快乐,因为她自己也能尝到乐趣。可是御前侍卫一味蛮干,根本不如她期待的那样温柔体贴,所以他欠她一千埃居,也就是议事司铎甘心付出的代价。法官回家,见到美人,想跟她打趣,她却一本正经说她是来告状的。法官说,只要她有此愿望,当晚他就能按照她指定的方式把一个人绞死,因为他巴不得能为她做上一百零一件事。美人说她不想要那个人的性命,但是要他赔偿一千个金埃居,因为那个人对她行施了暴力。

  “哈哈,”法官说,“似这般奇花异葩的价值岂止此数。”

  “给一千埃居,”她说,“我就跟他了结,从此我就不必靠洗衣服为生了。”

  “夺走了这个瑰宝的人,他有钱吗?”法官问。

  “有的。”

  “既然如此,就得让他出大价钱。他是谁?”

  “勒富的老爷。”

  “这一来官司可就变了。”法官说。

  “也就不讲公道了。”她说。

  “我说的是官司,不是公道,”法官接茬儿说,“需要弄清楚,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于是美人一派天真地向他叙述,正当她把老爷的裥领放入柜箱的时候,老爷却在背后撩她的裙子。她立即转过身子来说:“快住手,老爷!”

  “我明白了,”法官说,“听了你这句话,他以为你要他快点完事。哈哈!”

  美人说她又哭又喊,拼命自卫,所以实际上发生了强奸。

  “这无非是小妞们挑逗人的惯伎。”法官说。

  波蒂雍小妞最后说,尽管她努力反抗,还是被老爷抓住腰带,拽到床上。她徒然扑腾叫喊,总不见有人相救,于是失去了抗争的勇气。

  “好,好,”法官说,“您感到快活吗?”

  “不,”她说,“我遭受的损失只能用一千金埃居来赔偿。”

  “我的朋友,”法官说,“我不能受理你的控告,因为我以为没有女人不是心甘情愿被人奸污的。”

  “不,不,先生,”她哭着说,“您不妨问您的女仆,听她怎么说。”

  女仆说有的强奸是有趣的,有的很坏,既然波蒂雍小妞既没有得到钱也没有尝到快活,老爷不是欠着她的钱,就是该着她一份快活。这个通达的见解使法官不知如何对答。

  “雅克琳!”他说,“我要在晚饭前了结这件事。你去把我的带子套头[1]找来,外加一条捆扎诉讼卷宗的红线。”

  雅克琳找来的带子套头上凿着一个标准的圆孔,那红线则是司法人员习用的那种粗线。然后女仆退过一边观看法官怎样审案,这神秘的准备使她与美人同样兴奋。

  “我的朋友,”法官说,“我拿着这个引线的针眼有那么大,这根线穿过去没有困难。假如您穿成了,我就受理您的控告,按仲裁协议让这位老爷狠狠地放一顿血。”

  “什么叫仲裁协议?”她问,“我不弄明白就不能随便答应。”

  “这是司法用语,就是双方配合的意思。”

  “那么说,仲裁协议就是司法上的婚配。”波蒂雍小妞说。

  “我的朋友,强奸使您的头脑也开了窍。您准备好了吗?”

  “好了。”她说。

  狡猾的法官随即把针眼伸向曾遭强奸的洗衣女,着实耍弄她一番。小妞先把粗线搓直以便穿进针眼,法官稍稍一动,这一首战就未能告捷。她隐约猜到法官在捣鬼,但仍把那根线沾湿、理直,再作尝试。法官自顾躲闪腾挪蹦跳,赛过初上阵的处女,所以那根倒霉的线分毫未进针眼。美人儿一心对准那窟窿,好法官一味规避。那根线的婚礼终究未能完成,针眼依然处子之身,落得女仆对波蒂雍小妞笑道,她强奸别人的本事不如被人强奸。好法官跟着大笑,波蒂雍的美人则为得不到金埃居而痛哭。她失去耐心,对法官说:

  “您不肯安稳待在原地,老那么动来动去的,我就没法穿过这个海峡。”

  “那我告诉您,我的女儿,如果您也像我这样做,老爷就不可能得手。再说,您看这针眼多么好进,一个处女的入口又该关闭得多么严紧!”

  那自称曾遭强奸的美人儿定神想了想,她决心要难倒法官,向他证明她是怎样被迫失身的。此事有关所有可怜的易遭强奸的姑娘们的名声。

  “老爷,要做到公平合理,我就得像勒富老爷一般作为。如果那时候我只要动就行了,那我会一直动到现在,可是他还有别的花样。”

  “学给我看看。”法官答道。

  于是波蒂雍小妞把线拽紧,涂上蜡,使它变得又硬又直,然后她竖起线头对准针眼穿过去。见那法官兀自左腾右挪,美人儿就对他说许多疯话,诸如:啊!多漂亮的针眼!多么可爱的小洞眼!谁不想得到这样的宝贝?多美的缝隙!让我把这根能言善辩的线穿进去吧。哈!哈!哈!您可别伤害我这根可爱的、可怜的线!您待在那儿别动!来了,我可心的法官。法官我的可人儿!我的线穿进这个铁门不是正合适吗?这铁门磨损的线可不在少数,您瞧凡是穿过去的没有不蔫儿的。她一边说一边直笑,法官也笑个不停。玩这个游戏她可是比法官高明,但是她疯疯癫癫,挤眉弄眼,做出种种娇姿媚态把线头伸过来又缩回去。她让法官手持针眼高悬半空,如一头开了锁的旱獭跳跳蹦蹦直到七点钟,波蒂雍小妞执意要把线穿进去,法官竭力抗拒,但已难以为继,尤其因为他肚子饿了,只想尽早结束。他的手腕举酸了,只得搁在桌子边上歇息片刻。波蒂雍的美人觑准机会,十分利索地把线穿进去,说道:“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

  “就这样吧,”法官说,“我肚子饿了。”

  “我也饿了。”她说。

  法官既被难倒,就对波蒂雍小妞说,他受理控告,自会去跟勒富老爷交涉,因为他已证实,那年轻贵人对她强行非礼;但是出于值得重视的理由,他将安排双方私了。次日法官就到朝中去见勒富老爷,向他转达美人的控告,并把美人对他叙述的事情经过重说了一遍,国王对这场官司大感兴趣,勒富的年轻领主既然供认不讳,国王便问他是否觉得美人儿壁垒森严,勒富的老爷傻乎乎回答说不觉得,国王随即说他夺关搴旗付出一百金埃居也值。侍卫大臣当即把钱点给法官,以免别人说他小气,但也不忘找补一句说,波蒂雍小妞的上浆水可真值钱。

  法官回到波蒂雍,笑着对美人说他已为她索到一百埃居,不过,如果她想得到一千埃居的不足部分,此刻在国王的宫中就有几位知价识货的贵人愿意帮她凑成整数。美人毫不推辞,她说为了不再去洗别人的衣服,她甘愿洗一下自己的随身货色。她重谢了为她出力的法官,并在一个月内挣下一千埃居。有关她的诸般谣言和谎言皆从此而来,因为她只与十来名贵人周旋一度,嫉妒者却说超过百数。与一般淫妇荡娃相反,波蒂雍小妞挣够了一千埃居便恪守闺范。后来有一位公爵愿出五百埃居,也遭她的谢绝,这证明她并非来者不拒,国王本人也曾把她叫到他位于金翅鸟槌球场附近庚冈格洛涅巷的小公馆去过,觉得她美艳动人,口齿伶俐,与她着实逗乐一番之后,下令禁止法院执达吏以任何形式传讯她。国王的情人妮柯尔·波佩蒂依见她美貌绝伦,便给她一百金埃居做盘缠,让她到奥尔良去看看卢瓦尔河水的颜色在那里是否与在波蒂雍一样清澈。美人儿根本不把国王放在心里,故此乐于从命。

  国王临终时的听忏悔神甫后来被追认为圣徒。他来到图尔时,我们的美人也去向他悔过,发愿以苦行赎罪,并捐资在图尔城附近圣拉扎尔麻风病院增设一张病床。看官们认识的许多贵妇人曾甘心被十个以上的贵人奸污,但除了自己家中的床从未设立别的床位。所以有必要大书特书此一善举,借以称颂这个好女人。她以洗濯别人的秽物为生,后来因其善良和机智闻名遐迩。她嫁给塔什罗为妻,更显出她的长处。她自己开心,也让丈夫开开心心戴上绿帽,这在上文《斥夫记》那个故事中已经说过。

  本故事说得明白,凭着力量和耐心,人们也可以强奸司法。

  * * *

  [1] 用于装饰或系住衣服的带子或绳子两头的金属包头或套子。

相关文章

发表留言